脚底空了。
接着是失重。
我好像在坠落。
风从四面八方砸过来,瞬间灌满我下意识张开的嘴。鼻子、耳朵都被塞得死死的,夺走了所有呼吸和声音。
胃猛地顶到喉咙口,五脏六腑都被攥紧,肺叶挤成一团,在胸腔里晃晃荡荡地流动着。
心脏不在左边,也不在右边,它炸开了,碎块在身体里轰咚咚地奔逃,血液也在尖叫。
眼前的颜色咕嘟嘟地加了热,融成一摊摊竖流的油彩,黄渍渍,灰扑扑。楼是歪的,天是转的,窗户眨着惨白的眼,连成一条条发抖的银河。
天空被抽走,越来越远,越来越远,变成一个令人眩晕的巨大窟窿。
所有的东西都在向上飘,可我却在往下掉。明明快得什么都抓不住,可每一个瞬间又好像是无限的。
时间……时间大概变成了一团嚼烂的口香糖,被拉长,被扯断,又黏糊糊地粘在一起。
一秒钟像是有一个世纪那么肥厚,一个世纪又轻飘飘的,薄如蝉翼,“咔嚓”一声就破了道口子。
小时候偷吃的饼干在胃里跑来跑去,一不小心就滚到了喉咙口,啊!吐出来了,吐出来了,被贪吃的飞鸟啄了个干净。
中学时没写完的试卷,滴答滴答,是墙上的时钟在不停地走动吗?不……不!全是我的泪水……泪水……泪水打湿了我可怜的成绩,淹没了我干涸的眼睛。
又是谁的掌心握住了我的手?上面有一道浅浅的疤痕,摸起来粗粗的。是父亲的?是母亲的?还是……还是……好久好久,温暖的,久违的。
谁还记得?我还记得……
它们是一盏盏接触不良的小灯泡,亮了,又灭了,最后碎了。
好痛……好痛……
骨头呢?
我的骨头?酥酥脆脆的,不是骨头了,是沙子,是正在从指缝、脊柱、肋间、盆骨……簌簌往下掉时间的沙漏。
血肉都化成了水。
地砖的格子,石墩的轮廓,灌木的枝杈正等着我去灌溉。
不……下面……
下面是一定是一块巨大的海绵在等待着我——不然,不然还能是什么?
海绵能吞掉风声,吞掉油彩,吞掉银河,吞掉窟窿……
最后、最后……
还能吞掉我。
——
“怎么还不醒?她怎么还不醒?不是说……”
“请家属冷静一些……”
“她醒不来你让我们怎么冷静!”
……
眼皮沉重的像压着铅块,我费力地撑开一条缝隙。
视野里是晃动的白,天花板,吸顶灯,还有悬挂在架子上的半袋透明液体,正一滴,一滴,缓慢坠落。
这里是医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