仓库二楼的灯光白得刺眼,把影子钉在水泥地上,边缘锐利。易安坐在行军床边,卷起裤腿,脚踝肿得像发坏的馒头,皮肉在灯光下泛着青紫色的光。她用韩骁准备的碘伏棉签,一点一点擦过皮肤上开裂的伤口,动作很慢,因为手在抖。不是怕疼,是累,累得每块骨头都在叫嚣。药水渗进去,刺痛让她吸了口冷气,但脑子反而清醒了些。旁边摊着韩骁给的医药包,东西很全,甚至还有小瓶装的医用酒精和一次性缝合包——显然预料到更糟的情况。她没到需要缝合的地步,只是挫伤和擦伤,但看着那些闪着冷光的器械,心里还是沉了一下。处理好脚踝,她又检查肋下。大片的淤青颜色变深了,按上去钝痛,呼吸时感觉有东西在里面硌着。她吞下消炎药和止痛片,就着瓶装水,凉水滑过喉咙,暂时压下了喉咙里的干涩和血腥味。做完这些,她靠着冰凉的墙壁,闭上眼睛,想喘口气。可余娉躺在病床上苍白紧闭的脸,还有岩石阴影里蜷缩的、沾满血污的身影,立刻撞了进来。画面太清晰,清晰到她能想象出戈壁夜风的冷硬,能闻到血和尘土混合的铁锈味,甚至能感觉到余娉那声几乎听不见的痛哼,像细针扎在耳膜上。她猛地睁开眼,额头上沁出一层薄汗。不能再想。想没用,只会消耗所剩无几的力气。她撑着站起来,脚踝传来警告的刺痛,但还能忍。走到桌边,那台老式电脑屏幕幽幽地亮着,正显示着从微型硬盘导入的数据目录。林静的日志、现场照片、能量波形图、符号拓片……密密麻麻的文件名,像一片沉默的碑林。她坐下来,握住鼠标。冰凉的塑料触感让她定了定神。首先,得给韩骁那边一个交代,至少确认余娉的最新情况。她拿起那部红色的保密电话,再次输入安全确认码,然后拨通了韩骁留给她的、仅限紧急情况使用的单向联系号码。电话响了几声,被接起,那边是韩骁惯常的、听不出情绪的声音:“讲。”“我到了。地方安全。”易安的声音有点哑,“余娉?”“体征平稳,镇静剂刚减量,还没醒。脑部扫描没发现新的出血点,骨折处情况稳定。医疗点安全。”韩骁的汇报简洁得像电报,“你那边,物资够?”“够。”易安顿了一下,“你之前说的名单,我看了。”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。“看出什么了?”名单上有七八个名字,涉及科研院所、国企下属的地质勘探公司、甚至还有一所大学的考古研究中心。职位都不低,但也不算顶尖。看起来平平无奇,但易安注意到,其中三个人,在不同的时间段,都曾以“学术交流”或“项目合作”的名义,接触过蓝洞科技,或者与蓝洞有间接关联的海外机构。“三个名字,和蓝洞有过交集。”易安说,“时间点分别在林静出事前一年,陈远加入特勤处前后,以及……北海事件后不久。”“嗯。”韩骁应了一声,似乎并不意外,“我顺着这三条线粗略扫了一下。他们的个人账户、直系亲属的账户,在对应时间段前后,都有不明来源的、中等规模的资金流入,走的是很干净的海外捐赠或咨询费渠道。单看每一笔都没问题,但连起来看,节奏和事件吻合度太高。”“买通的内线?还是深度合作的伙伴?”易安问。“难说。可能是被收买提供内部信息或行方便的掮客,也可能本身就是‘织网人’系统里埋得更深的钉子。”韩骁的声音压低了些,“我建议你现在别碰这几条线。他们只是枝叶,动了会打草惊蛇。而且,你动不了,没权限,也没力量。”易安知道他说得对。她现在自身难保,追查这些内线毫无意义,反而可能暴露自己。“‘灰烬’那边,有动静吗?”“搜索圈在扩大,但方向似乎有些调整,不完全集中在余娉出事的区域了。有一部分力量在往东南方向,也就是更靠近主干道和城镇的区域移动。像是在找什么,或者……在堵可能出现的援兵或逃逸路线。”韩骁分析道,“另外,我的人在公海那个卫星电话信号的发射区域附近,捕捉到了一些异常的、短促的无线电呼叫,用的是很老的、非标准的加密方式,内容无法破解,但信号特征……和‘灰烬’小队常用的设备有部分吻合。”公海……处长拨出的那个电话。如果“灰烬”也在那片海域有活动,那处长的失联,恐怕凶多吉少。“明白了。”易安感到一阵寒意,“我这边需要时间分析手头的资料,尤其是那些符号。可能需要一些专业软件辅助,你那边……”“需要什么软件列表,发到我给你的那个加密数据通道。我可以把运行环境打包,通过物理方式送过去。但需要时间,至少24小时。”韩骁说,“另外,安全屋不能久待。‘灰烬’的搜索模式很系统,如果他们真在找你,物流园区这种交通枢纽,迟早会被纳入筛查范围。48小时,最多72小时,你必须再次移动。”,!“有备选地点吗?”“有,但更远,条件也更艰苦。等你初步分析有方向了再说。保持静默,非必要不联系。”韩骁说完,似乎准备挂断,又补了一句,“易安,符号是关键。林静、‘织网人’、甚至那个山谷里的东西,都围着它转。破译它,你可能才有一线生机。”电话挂断,忙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单调。易安放下听筒,靠在椅背上,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。韩骁的话像冰冷的秤砣,压在她的时间线上。48到72小时。她重新看向电脑屏幕,点开那个存放符号图像的文件夹。雾隐谷岩石上的,北海礁石上的,还有最模糊也最复杂的、山谷“装置”表面的。她把相似的放在一起对比,放大,仔细观察那些线条的走向、转折、交叉点的细节。看久了,眼睛发花,那些线条仿佛活了过来,在屏幕上扭曲游动。她关掉图片,调出林静笔记中关于符号的部分。林静的笔迹工整清晰,旁边标注着大量的疑问和推测。“……结构具有自相似性,可能是一种分形编码……”“……基本单元不超过七个,但组合方式近乎无限……”“……与‘源质’晶体的谐振频率可能存在映射关系,尝试建立对应表(失败)……”“……在高压或强能量场环境下,观察到符号线条有微弱发光现象,疑似能量流径……”能量流径。易安的目光在这四个字上停留了很久。如果符号代表的是能量流动的路径或模式,那么破译它,或许就能理解那个“装置”如何运作,甚至找到干扰或关闭它的方法。她想起雾隐谷最后时刻,“源晶”与短棒接触时爆发的白光。那是否就是触发了一个正确的“能量路径”?短棒上的纹路,是否就是某种简化或固化的符号?她拿出那块黯淡的“源晶”碎片,放在桌上,与屏幕上的符号照片并排。晶体内部的裂纹走向,与某些符号线条的曲折,似乎有某种难以言喻的相似感。不是一模一样,而是一种神韵上的呼应,就像同一首曲子的不同变奏。一个大胆的想法冒了出来:也许不需要完全破译符号的含义。也许只需要找到能够与这些符号所代表的能量模式产生“共鸣”或“干扰”的对应频率。就像不用懂一门语言的具体单词,只要能发出让它难受的噪音。林静的反向装置,原理就是发出相反的频率。余娉制造的简化版干扰器,也是基于这个原理。那么,如果能够从这些符号中,逆向推导出它们所对应的基础频率特征,哪怕只是片段,是否就能制造出更有针对性、威力更大的干扰?这需要计算,需要建模。而她现在只有一台不能联网的老电脑,和脑子里半生不熟的相关知识。她打开电脑上一个古老的、用于波形分析和频谱模拟的软件(大概是韩骁预先装好的)。将山谷“装置”表面提取的、相对最清晰的几个符号图像,转换成高对比度的黑白二值图,然后尝试用图像处理的方式,将线条的走向和交叉点,转化为抽象的节点和连接线,再映射到不同频率和振幅的模拟波形上。这是一个笨办法,充满了假设和不确定性。但这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尝试。时间在屏幕上一行行跳动的参数和生成的杂乱波形中流逝。窗外物流园区的噪音渐渐低落下去,夜晚更深了。易安忘记了饥饿,忘记了疼痛,全部心神都浸入到那些变幻的曲线和数字里。她尝试不同的映射规则,调整参数,观察生成的波形与林静记录中“归墟之念”的基础波动是否有任何局部的相似或相反特征。失败,失败,还是失败。生成的波形要么杂乱无章,要么与已知数据毫无关联。疲惫和挫折感像潮水般涌来。她推开键盘,后仰着头,盯着天花板裸露的钢梁和昏暗的灯光。眼睛干涩发痛。就在这时,一直放在手边、处于完全静音状态的那部预付费手机,屏幕突然亮了起来。没有铃声,没有震动,只是屏幕幽幽地发光,显示收到一条新的短信。易安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。这部手机,只有韩骁知道号码,而且约定非极端紧急情况不用。她一把抓过手机。发件人是一串完全乱码的数字。信息内容只有一行字,同样简洁到诡异:“符号非语言,乃地图。在你手中,终点在‘心’。‘守夜人’。”易安盯着这行字,呼吸微微急促。又是“守夜人”。而且,这次的信息直接指向了她正在苦思冥想的符号破译!“符号非语言,乃地图。”——这印证了她关于能量路径的猜测,但更进一步,指出它是一种“地图”。指引什么的地图?“在你手中”——“”是什么?她手中有什么?是这块“源晶”碎片?还是林静的研究?或者是……她自己?“终点在‘心’”——“心”是什么?是山谷那个“装置”的核心?是“主神经节”的中央?还是某种更抽象的概念?,!信息太模糊,指向性却又太强。这个“守夜人”,仿佛就在不远处,静静看着她挣扎,然后在关键时刻,递过来一句晦涩的提示。是帮助?还是另一种更精巧的引导,把她引向某个预设的陷阱?易安无法判断。但这条信息,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,搅动了她固化的思路。地图……如果符号是地图,那么“”和“终点”就是地图上的标记。她手中有什么东西,能作为“”的参照物?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块“源晶”碎片上。林静称它为“源晶”,是制造反向装置的核心。如果符号是能量地图,那么“源晶”这种能产生强烈共鸣的物质,会不会就是地图上的一个“基准点”或“锚点”?就像现实地图上的比例尺或指北针?她拿起“源晶”,凑近灯光,仔细观察那些蛛网般的裂纹。之前觉得裂纹走向与符号线条有某种相似,现在换个角度看,如果把裂纹本身也看作一种“印记”或“地图”呢?能量耗尽后,在晶体内部留下的“伤痕”,是否记录了它曾经共鸣过的能量场的信息?这个想法让她浑身泛起鸡皮疙瘩。她重新坐回电脑前,调出“源晶”碎片的高清照片(她自己之前拍摄的)。将照片处理成线条模式,提取出主要的裂纹走向图。然后,她将这个裂纹走向图,与山谷“装置”表面最清晰的那个复杂符号图,进行重叠比对。当两个图像以特定角度和比例叠加在一起时,神奇的事情发生了——裂纹的几条主干道,与符号中心区域的几个关键线条节点,几乎完美地衔接上了!虽然裂纹更破碎,符号更完整,但那种拓扑结构上的一致性和延伸感,强烈得无法忽视!仿佛“源晶”的裂纹,是那个完整符号的一个碎片,一个“局部放大图”或者“详图”!易安感到一股电流从脊椎窜上头顶。她压抑住激动,迅速将重叠对比结果保存下来。然后,她尝试将裂纹图与其他几个符号进行比对,效果没有那么明显,但也能找到一些隐约的对应关系。“在你手中”……“源晶”的裂纹,可能就是这张庞大“能量地图”的一个起始片段!而“终点在‘心’”——“心”,很可能就是指山谷“装置”的核心区域,那个符号最复杂、最密集的地方!如果这个推测正确,那么她或许不需要完全破译所有符号,只需要沿着“源晶”裂纹这个“”所暗示的能量路径方向,推演出通往“心”的可能的路径模式,就有可能模拟出针对那个核心区域的、更精确的干扰频率!这依然需要大量的计算和模拟,但方向突然变得清晰了许多!她立刻投入工作,将“源晶”裂纹图数据化,建立简单的模型,尝试推演能量可能流动和汇聚的方向。结合林静关于频率对应的零星记录,以及余娉干扰装置的设计原理,开始构建新的模拟波形。这一次,生成的波形不再完全杂乱。虽然依旧不稳定,但开始出现一些有规律的、脉冲式的片段,这些片段的频率特征,与林静记录中“归墟之念”的基础波动,呈现出一种明显的“镜像”或“互补”关系!有门!易安精神大振,忘记了时间,也忘记了身体的不适。她一遍遍调整参数,优化模型,记录下每一个看起来有希望的波形片段。不知不觉,窗外的天色由漆黑转为深蓝,又渐渐透出灰白。仓库外开始传来车辆发动和工人隐约的交谈声。新的一天开始了。易安保存好所有工作数据,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。身体疲惫到了极点,但大脑却异常兴奋。她看了一眼那部预付费手机,“守夜人”的信息还停留在屏幕上。这个人,到底是谁?为什么要帮她?目的是什么?这些问题依然没有答案。但易安现在有了更明确的目标:完善这个基于“源晶”裂纹和符号地图推演出来的干扰频率模型。然后,她需要将它实体化,变成可以使用的“武器”。韩骁承诺的软件包还没到。她需要更多时间。她走到小卫生间,用冷水狠狠洗了把脸。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肤,让她稍微清醒了些。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苍白、眼窝深陷、下巴上还有昨夜匆忙处理伤口时沾上的碘伏痕迹的女人,她扯了扯嘴角,露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。还活着。还能思考。还能继续。她回到桌边,简单吃了点东西,吞下药片。然后,她再次打开电脑,调出韩骁之前发来的、关于“灰烬”在西北活动区域的卫星热力图和信号监测图。如果“灰烬”的搜索圈在向东南移动,向城镇方向靠拢……他们会不会是在寻找从西北撤离的伤员可能前往的医疗点?或者,是在堵截可能从那个方向进入西北支援的力量?易安调出全国地图,目光落在西北那个坐标点与省城之间广袤的区域。如果“灰烬”真的有很强的监控和追踪能力,他们会不会已经推测出,受伤的余娉被带离了西北,正在向某个方向转移?甚至……会不会通过某些她不知道的渠道,比如内部泄露,得知了韩骁这个潜在救援者的存在?这个可能性让她脊背发凉。韩骁的医疗点虽然隐蔽,但如果对手实力足够强大,并且锁定了大致方向,找到它也并非完全不可能。她必须提醒韩骁。但韩骁说过,非必要不联系。她在加密数据通道里,用约定的简码留下了一条高度加密的预警信息:“渔夫可能嗅到转移路径,注意医疗点外围。”做完这些,她重新坐回屏幕前,继续完善她的频率模型。现在,每一分钟都变得无比宝贵。她能感觉到,风暴正在加速形成。而她和余娉,正处在这风暴最不稳定的中心。仓库外,物流园区的喧嚣越来越响,像是世界正常运转的背景音。而在这个小小的、被钢铁包裹的寂静空间里,一场无声的、关乎生死和未知秘密的赛跑,正在争分夺秒地进行。:()你与我情深缘浅